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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蔚:我在藍翔技校調查尋覓網絡黑客的二十天

時間:2014-01-14 20:13:45
  • 來源:知乎
  • 作者:龍生九
  • 編輯:Chun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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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經常去的地方是機房,我認為那是“黑客”最有可能現身的地方。

藍翔有兩個巨大的計算機機房,在一棟毫不起眼的五層樓里,樓下是數控機床車間、汽修車間和電工電子模擬室。我每天上8節(jié)課,實習課就在五樓機房。2006年,那個機房因為有1135人同時操作電腦,進入一項吉尼斯世界紀錄。我去的時候只有893臺顯示器,超過一半的機器多年未用,被灰塵覆蓋著,遠望過去像一片“計算機的墳場”。有的鍵盤飄蕩在半空中,有的主機已經不知所蹤。“墳場”的角落里有一堆拆散的零件,就像動物的骨架,那是計算機維修班的學生實習用的。

我們用的電腦是方正文祥,一款老式計算機,內存只有512MB,CPU是英特爾Celeron(R),17寸顯示器。開機后屏幕上顯示機房守則,第四條是這樣的:修改IP地址、安裝防火墻、破解客戶端及系統(tǒng)設置等影響網絡運行的行為將重罰。其他條款是保持衛(wèi)生,穿鞋套進機房,不要吃東西。

機房由一個叫老任的老頭管理,外號“長老”,60多歲,頭發(fā)有些白,總是面無表情。當發(fā)現有人在機房吃東西,或者帶著食物進入機房,他就會發(fā)火,用極其嚴厲的語氣加上幾個簡單的詞匯讓人感到壓力—出去吃,不許吃!下樓去!下去!

機房最讓人捉摸不透的規(guī)定是─禁止學生自帶電腦。兩名數控專業(yè)的學生將筆記本電腦帶到機房使用,被老任發(fā)現,他奔過去,用手指著他們,大吼:出去!不準用筆記本。兩名學生剛想辯解,老任已經沖過去強行把電腦合上了。

藍翔的另外一個機房,在四樓,兩個機房最大的區(qū)別是,五樓不能上網,但四樓可以。它和實習的機房一樣大,更像一所巨大的網吧:紅色高背軟座椅,金河田機箱,AOC和三星牌21寸顯示屏,叫不出牌子的鍵盤、鼠標和耳麥。電腦的CPU是AMDAthlon II X2 631,內存有 3318MB。在這里上網,每個小時的費用是3元,上機前先刷飯卡。

四樓“網吧”有一間小賣部,賣飲料、方便面、火腿腸和雪糕,我通常會在這里先買一瓶健力寶再去找機器。小賣部外面坐著吃方便面的人,他們大多是下課后不吃晚飯就過來上網。我們喜歡穿過整個大廳,選最里面并且挨著窗戶的一排機器,這里涼快,不會有人在背后走來走去,沒人能窺探我在做什么。開機后蹦出游戲大廳的窗口,可以選擇玩單機游戲或網絡游戲。單機游戲里有實況足球8、紅色警戒2、重返德軍總部、CS這些古董級游戲,幾乎沒有人會去玩它們。這里上網的人基本上只玩《地下城與勇士》、《英雄聯盟》和《穿越火線》這三個游戲。

我常常觀察旁邊的人,妄圖找到“黑客”蹤影,但我發(fā)現女生們要不在忙著看《甄嬛傳》,要不就在購物,不停在蘑菇街、美麗說和淘寶幾個網站之間切換,男生們幾乎全在玩游戲,偶爾有人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

那個大網吧會營業(yè)到凌晨2點,周六通宵開放,我一般在晚上8點半左右離開。我不止一次想過這樣的場景:在彌漫著方便面味道的四樓機房,黑客點擊鼠標,萬里之外大洋彼岸亂作一團。但每次我掃視這個巨大的網吧,實在想象不出,這些人里誰會是黑客。

在藍翔呆了十天,我萌生出另外一個假想:巨大的機房只是給一般學生用的,會不會還有一個秘密機房供更高級、也更隱蔽的人使用?我逃了課,在校園中游蕩,把幾乎每棟樓都勘察一遍。在那棟像縣政府辦公室的樓里,我發(fā)現了一個隱秘之所。那棟樓的一層到五層是汽修和烹調專業(yè)的教室,從第六層開始已經沒有人出入的蹤跡,地板、門窗上都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從墻上脫落的瓷磚碎片散落在過道里,衛(wèi)生間的門破了,水流到走廊上。通往第七層的所有樓梯都被堵住,障礙物上貼著告示:嚴禁上樓,違者開除。

我沒有理會警告,翻過障礙物,繼續(xù)上樓。我像一個幽靈游蕩在死寂的大樓里,從東走到西,上樓,再從西走到東。每個教室都被鎖住,里面是空的,只是脫落的瓷磚碎片越來越多,地面的灰塵越來越厚。陽光從走廊最西端的窗口照進來,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終于到了樓頂天臺,被玻璃頂棚蓋著,像一個種蔬菜的大棚,別無他物。真是野合的好地方—當時我唯一的念頭就是它。

6

如果不上網,晚飯后我和同屋的王鵬飛就去散步,每人拿一瓶嶗山啤酒,邊走邊喝。

王鵬飛不滿18歲,臉上長著青春痘,頭發(fā)燙成波浪型。初中畢業(yè)后,王鵬飛沒有考上高中,在家玩了一年多。當包工頭的父親數落他不務正業(yè),混吃等死,他意識到自己正成為家中的恥辱。過完春節(jié),王鵬飛從岳陽坐了19個小時的硬座來到濟南,在藍翔技校學習環(huán)境藝術設計。他的職業(yè)方向非常明確,像他表哥一樣成為室內設計師,“拿每個月1萬多的工資”。

王鵬飛是我那個班上的同學中還算是年輕、上進的,他是唯一我能經常聊聊天的人。我在的班有20多個學生,他們中有退伍軍人、搬運工、保安、污水處理廠工人、被開除的大學生、退學高中生、群眾演員。最大的41歲,最小的15歲。他們大多來自小城鎮(zhèn)或農村,希望通過計算機培訓獲得一份收入更高、相對體面的工作,沒有一個人說自己想成為一名黑客。年齡最大的孫棟曾是一名保安隊長,在北京大鐘寺地區(qū)的寫字樓上班,他報名的是3個月學制的商務辦公班,打算學完之后回北京找一家物業(yè)公司繼續(xù)上班。

對于教學進度,王鵬飛非常不滿:“我交了1萬來學設計,總共就10個月,現在還要拿兩個月來學Word,難道以后要我用Word去給客戶搞設計嗎?你也交了9000多學費學網絡技術,現在每天學Word,不覺得很虧嗎?”但不久,他就停止抱怨,用手機上的京東客戶端買來PS教材和U盤,準備自學。

我和王鵬飛聊起過黑客。他認為,黑客很可能是一場為了吸引眼球的炒作,他對此不感興趣。他覺得校方禁止學生走出校園,不是要掩蓋什么秘密,是為了讓學生多在校園里消費,盡量榨出學生身上的錢。王鵬飛來這里40天,已經花了5000元。校園里購物不能使用現金,必須把錢先充進飯卡。為避免私下的現金交易,校方規(guī)定,學生舉報店主收現金被證實后,能獲得500元獎勵。

學校里伙食不佳,做菜放的食材是頭天夜宵沒有用完的,米粒干而硬。雖不至于難以下咽,但毀掉人的心情卻絕不是夸張。為了出去吃一頓好的,學生們總是想盡各種方式,從翻墻到跟老師搞好關系。除了我,同學中還有一個人不那么干。那人叫李云山,他穿好成套的西服,皮鞋打好油,背起商務挎包,手拿iphone,裝成老師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我注意到李云山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向其他學生演講,主題是屌絲如何在一家公司發(fā)跡。講起如何跟領導搞好關系、如何吃定客戶時,雖說他剛20歲,卻仿佛一個職場的老油條。

李云山很健談,幾乎可以參與任何話題。從中日關系到去哪里修好筆記本電腦,從國家領導動態(tài)到教人如何與姑娘拍拖。我讓他推薦一部手機,他先講三星因為代工iPhone偷師蘋果技術,并超越蘋果。然后繼續(xù)滔滔不絕地說柔性屏幕手機、谷歌眼鏡乃至iWatch。他甚至知道蘋果取消了給富士康的訂單將它們遷回本土制造。

王鵬飛對李云山的“博學”很不屑。“他就知道吹牛,在試學處上課時比老師還懂,結果挨了打。還說家里有輛本田,鬼才信,有本田還來這里?”

在試學處,李云山總是能回答出關于IT的各類問題,而其他學生還是一臉茫然。李云山自稱曾在一家信息工程公司任職,負責電腦安裝、維修以及大型局域網架設,對IT領域有所了解。老師不這么認為,他們懷疑他是競爭對手派來爭奪生源的臥底。據說李云山被24小時監(jiān)視,他像瘟疫一樣被人躲避著。試學的最后一天,李云山被單獨鎖在辦公室里,邵紅偉和一名田姓副校長扇他耳光。他們收走了他的身份證、駕照,在ATM機上輸錯3次密碼鎖掉他的銀行卡,要他交學費來證明自己不是臥底。無奈之下,李云山只得同意交3個月學制的商務辦公專業(yè)的學費。交完錢,一切變得好商量。尹國輝甚至建議他讀2年制高級技工班,并許諾他“畢業(yè)后留校當老師”。

在中國,總共有近2900所技校,民辦職業(yè)教育培訓機構互相之間競爭激烈,派人搶奪生源,乃至偷師對方課程都曾經發(fā)生過;雇傭“水軍”,在網上發(fā)帖攻擊對方更是家常便飯。有意思的是,藍翔技校極力否認培養(yǎng)黑客,但它的競爭對手新華電腦學校卻將黑客技能培訓寫在《職業(yè)培養(yǎng)手冊》上,網站開發(fā)高級工程師專業(yè)的學習內容就包括“網站安全漏洞檢測與黑客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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