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蔚:我在藍翔技校調(diào)查尋覓網(wǎng)絡黑客的二十天
- 來源:知乎
- 作者:龍生九
- 編輯:Chun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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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告訴趙佳我到來的真正目的,我給自己編造的身份是一家燈具店的銷售員,喜歡上網(wǎng),知道藍翔計算機培訓很厲害,想來學點網(wǎng)絡技術(shù)。我試探性地問趙佳藍翔是不是教黑客技術(shù)。趙佳說:“有一些技術(shù)很強的老師和學生,我有幾個同學做木馬盜游戲賬號很厲害。”他的表情看似真誠,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提前就編好了一套蒙蔽別人的說辭。
走出校門,我們沿著馬路走向斜對面的一個大院里,那是我未來上課和生活的地方。我當時并不知道,在馬路上穿行往返的這十幾分鐘竟是我在藍翔技校上課期間唯一走出校園的時候。在那之后的二十天里,我失去了自由。
藍翔技校在濟南西郊的天橋區(qū),離黃河不遠。它像一個獨立的小王國,三個緊挨著的大院呈7字形分布,每個院子都被鐵柵欄和水溝圍起來,彼此之間靠鐵制的過街天橋相連。學校西面和北面有兩片荒地,南面是個新開發(fā)的住宅小區(qū)。大多數(shù)時候,校外經(jīng)過的車輛和行人都寥寥無幾。唯一的公交車站牌孤零零地站在路邊,人行道樹的葉子上沾滿了灰塵。
“平時能出校門嗎?”我問趙佳。
“不讓,周末出去也得請假。翻墻被抓到要罰錢的,不要冒險。”
這么警惕,真的隱藏著什么秘密嗎?回到接待中心,我立刻交了一萬塊,報了一個網(wǎng)絡技術(shù)班——這是我預想中最接近黑客技術(shù)的專業(yè)。收費員扔給我三張收據(jù)、一本字跡模糊的紅皮學員證和一張塑料飯卡。我正式成了藍翔的一員。我向收費員索要發(fā)票,她說,這兒從不開發(fā)票。
趙佳將我?guī)У筋I(lǐng)取被褥的庫房就消失了。一名穿黑色夾克和運動褲的年輕男子走進來,“提著東西,跟我去宿舍。”他叫陳偉忠,今年25歲,是我的班主任。實際上,他比不少學生還年輕。
走進宿舍樓,溫度驟降,廁所飄來的臭氣充斥樓道。放好行李,我跟著陳偉忠去了計算機房,那個號稱全世界最大的、有著1000多臺電腦的機房,那場面一下就把我鎮(zhèn)住了。
機房里坐著20多個學生。他們正在上實習課。一群人圍住陳偉忠,把假條遞給他,希望能夠到校外去,理由有重病就醫(yī)、辦銀行卡、補辦臨時身份證。陳偉忠很嚴肅地宣讀了最新的通知,校方實行了更加嚴格的制度,學生處停止在假條上戳章。批假一次,副校長要被扣去200元。
我找了一張空椅子坐下。
“新來的?”
“嗯。”
“唉,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門來。這兒連假都不給請,整天被關(guān)著。”
藍翔技校引以為豪的準軍事化管理方法之一,就是嚴禁學生隨意走出校門。他們說這樣做學生會將更多時間投入到技術(shù)鉆研中。這是個荒唐的理由,怎么沒見北大、清華把學生關(guān)起來。封閉學校的另一個效果是,外人很難進入這里,一窺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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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之前預想過可能的遭遇。比如他們只給初入學校的人講些粗淺的網(wǎng)絡知識,作為掩護;比如某個老師認定我是可造之才后,也許可以招募我加入神秘團隊。
第一堂,我學的是如何用Word制作個人簡歷。同學說,前一天講的是如何插入和制作表格。我頗為疑惑,這是我報的網(wǎng)絡技術(shù)班嗎,為什么在教Word?上課時我發(fā)現(xiàn),課堂上還有好多報名其他專業(yè)的學生,商務辦公、網(wǎng)絡技術(shù)、平面設計和環(huán)境藝術(shù)的,他們都在學Word。陳偉忠講課基本上是照本宣科:“先插入分隔符,分節(jié)符里選下一頁,再添加頁眉頁腳??”講完Word部分,他還會普及一下平面設計基礎知識。課堂里大約只有一半的學生會認真聽,其他人要么打瞌睡,要么玩手機。
連續(xù)幾天都是如此。學Word對我真是種折磨,但我依然裝作認真,告訴自己要有耐心。黑客也需要個對外身份,沒有哪個人會在額頭上貼著黑客兩個字,也沒有學校敢一上來就教黑客作戰(zhàn)指南。
或許是新老師的緣故,陳偉忠對課堂紀律要求不嚴。一次上課,學生沒有在座位上而是圍在老師身邊聽課,還有人在教室里走動。突然,我們背后不知什么地方的喇叭發(fā)出一聲呵斥:你們是哪個班的,把班級名稱寫在黑板上。陳偉忠怔住了,隨后走到講臺上,寫下“商務辦公”四個大字。我這時才想起來,教室后面有個攝像頭。后面那雙眼睛的主人估計在接待中心里喝著茶,他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所有人。
在學校呆了一段時間,我才打聽清楚,我報名的網(wǎng)絡技術(shù)班學制八個月。教學安排是,頭兩個月學辦公軟件,中間三個月學平面設計,最后學網(wǎng)頁制作的相關(guān)知識。如果這樣,我很難在短期內(nèi)有收獲。我想了個辦法,去找副系主任尹國輝,要求旁聽高級技工班課程,或者轉(zhuǎn)班直接學習網(wǎng)絡技術(shù)。他拒絕了我:“學校沒有這個先例,你想學后面的內(nèi)容可以自學嘛,內(nèi)容咱們服務器里有。”
我想利用這個機會,探探他的口風:“外面都說咱們學校計算機系很厲害,有黑客,真的嗎?”
“我持保留意見,我不能跟你說,嘿嘿。學校沒必要做這樣的廣告,這是要殺頭的廣告。”
我還想到一個人─計算機系主任邵紅偉,他是《紐約時報》那篇報道中采訪到的一位藍翔“教授”。在一次閑聊中,我和同學提起這個人,同學告訴我,邵紅偉說藍翔技校攻擊Google公司是被人惡意陷害。邵還半開玩笑,自己因為這件事一整年都在應付采訪,連美國也不敢去,怕被抓起來。
盡管藍翔技校一直否認與黑客攻擊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但學校里談論黑客并不是禁忌,某種程度上,黑客事件成了一個理想的廣告。美發(fā)專業(yè)負責招生的老師曾說,藍翔技校計算機系實力雄厚,黑客能攻擊美國。美發(fā)系學生劉復生就問過我,黑客到底長什么樣?我語帶嘲諷,但相當真誠地回答:“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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