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城中村租不起，而是富婆房東的鋼絲球更有性價比

要說自從來到上海工作后，我最頭疼的事情，除了寫稿外，那就必須是租房了。眾所周知，租房市場存在一個“不可能三角”：租金便宜、地段好、居住條件好，這三個條件不可能在租房時全都達成（當然，也有可能全都達不成）——尤其在寸土寸金的北上廣深，更是如此。

我曾為找到一個合適的住處，看過了不計其數(shù)的房源：在這個“租三角”中，有的房間雖然寬敞，卻離工作地點太遠；有的雖然交通便利，但房間小得讓人壓抑；還有的裝修不錯，但租金貴得讓人望而卻步。

就比如我現(xiàn)在租住的小單間，雖然離公司近，但它的租金甚至超過了我之前租住的精裝兩室一廳。每個月工資剛到手上還沒焐熱，就得上繳房東的感受究竟如何，我想在外工作的打工人懂的都懂。

于是，每天下班回家后，疲憊地躺在狹小的出租屋里時，我常常會幻想：會不會有一個富婆房東，能看穿我的逞強，讓我住進她八百平的心房。

而一些嗅覺靈敏的租房中介機構(gòu)，就巧妙抓住了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的打工人，想要抱富婆大腿躺平的心態(tài)，開發(fā)出了一條全新賽道。

圖源：B站@廣漂租房日記

平常只顧在視頻里介紹房源的中介們，一個個都忽然開竅，紛紛考慮起了終身大事，開始和富婆房東們上演起了青春戀愛喜劇。

富婆房東想讓我告白~打工人們的戀愛頭腦戰(zhàn)~

在視頻里，中介扮演的打工小伙在和富婆房東一同前往出租屋的路上，就開始通過閑聊打探起了她們的家庭狀況。

盡管出鏡的女房東們通常穿著樸素，她們的子女年紀也已經(jīng)與小伙相仿，但對于小伙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畢竟，在看到她們手上平平無奇的配飾時，你也能理解什么叫作“愛情與年齡無關(guān)”。

圖源：B站@廣漂租房日記

原來，白雪公主不一定要身著華服在迪士尼里跳舞，也可以提串鑰匙在小區(qū)里收租。就算房東是媽媽輩，也照樣能當我的心肝寶貝。

房東自信且爽朗的笑聲，也像鑰匙晃動起來一樣悅耳。就連隔著一層屏幕的觀眾，也都聽得迷糊，直言“房東的笑，迷人毒藥”。

打工小伙在確認房東就是自己的“Only One”后，就會立刻對其發(fā)起愛的攻勢?！澳晟俨恢⒁毯茫e把少女當成寶”“姐姐我看你風韻猶存”，在各種糖衣炮彈的輪番轟炸下，富婆房東們自然心花怒放。

每到此時，小伙子就會趁機砍價，而心情大悅的房東往往便會大手一揮，慷慨地為小伙降低房租。

除了一直在口頭上給房東“暗送秋波”，小伙還經(jīng)常會付出實際行動，來爭取每一個可能傍上大腿的機會。

當小伙與房東一同進入出租屋后，他經(jīng)常會撲通一下，出人意料地跪倒在房東的石榴裙下，直言自己“不想努力了”。從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可以看出小伙深諳鋼絲球的花語——富貴與隱忍。

圖源：抖音@長沙貓先生探房

而面對不懂規(guī)矩的大膽小伙，房東們通常只能無奈拒絕。但她們嘴角濃烈的笑意，也難掩深藏其中的猶豫和失望。

除了有《純情房東俏房客》外，還有《霸道房東愛上我》。在有些劇本里，雙方的攻守之勢發(fā)生了逆轉(zhuǎn)：懵懂青澀的務工青年，碰上了如狼似虎的少婦房東，就像初生的羊羔掉進了虎口。

要知道，房東在攻防戰(zhàn)中始終處于優(yōu)勢地位，她們真要主動出擊，可不會像小伙那般溫和。而面對這般凌厲攻勢，小伙招架起來往往也是左支右絀。

當然，在給足噱頭后，小伙和房東的戀愛攻防戰(zhàn)就會告一段落——畢竟，他們演繹情景劇的根本目的，還是想靠喜聞樂見的劇情獲得流量，從而推銷自己手上的房源，賺取中介費。

視頻中展示的租賃房源，基本覆蓋了從高端到低端的各種價位，其中既有高檔小區(qū)的精裝大平層，也有常見小區(qū)的平價合租間，還有城中村里的奇葩戶型單間。尤其是在主打下沉市場的“廣漂租房日記”中，你能看到很多離譜房源。

大部分城中村租房都有著一個通病——“小黑屋”，不管幾公里外的CBD陽光有多么燦爛，但只要走進了城中村單間里，就是伸手不見五指。因此，房東帶租客看房的第一步，往往不是介紹房屋戶型，而是打開電燈。

畢竟，在“握手樓”的夾縫里，可鉆不進多少陽光。如果你希望租金更加便宜，那最好祈禱租房的窗口在任何時段，都不會有陽光灑進來——因為在握手樓里，陽光是需要額外收費的奢侈品。

圖源：B站@野原新之助天下第一

所謂的“復式房型”，在城中村里也是另一番樣貌。它僅僅只是在平層單間里加了一個鐵架床。如此熟悉的布局，讓不少曾經(jīng)的廠弟廠妹，夢回了那個打螺絲的夏天。比起復式，這個房間更像是富士康。

“廚廁一體”也是所有奇葩房型的“標配”。在城中村，廚房和廁所就像一對連體嬰般緊密相連，它們之間的地盤不再涇渭分明，兩者的邊界在房東奇思妙想的改造中變得模糊。

在廚廁一體化的常見設計中，洗手臺與廚房水槽的功能往往合二為一，洗臉和洗菜共用同一個水龍頭。如果廁所沒有沖水系統(tǒng)，那么廚房水槽就得再額外承擔這項功能。租客在如廁后需要拿盆走到廚房接水，再回到廁所手動沖水。這種設計不僅把裝修成本壓縮到最低，還把房屋空間利用到了極致。

“廚廁一體”把房東的裝修成本打下來了，卻把租客入住的心理成本提上去了。廚房和廁所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就算“九轉(zhuǎn)大腸”的味道不會從廁所外溢，租客心中也難免覺得膈應。

另外，廁所的潮濕環(huán)境簡直就是各種微生物的培養(yǎng)皿，與之一衣帶水的廚房，衛(wèi)生條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當然，這些房間里自然也少不了我們熟悉的“電費刺客”——5級能耗老空調(diào)。它的存在，讓租客們在炎炎夏日時左右為難——如果在此時享受了片刻清涼，他們就得在月底面對高額的電費單。

但在部分超低價房源里，5級能耗老空調(diào)也成了一種奢望。

比如這個月租200元，非鐵架床的“真復式”房源，就只配備了一把吊頂風扇，局促的二樓空間，用木板鋪就了租客休憩的床鋪。

而在床鋪之下，你便能見識到什么叫作真正的“廚廁一體”。廚房和廁所之間沒有任何隔斷，直接共處一室，兩者間水乳交融，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廁所里有個廚房，還是廚房里有個廁所。

可以想象租客在做飯時，蹲坑揮發(fā)的氨氣和食物飄出的香氣，會在鼻腔里打得難解難分。

但這個一體化的“廚廁”，其實是房屋設計者巧思的體現(xiàn)，它不僅能做飯和如廁，還可以充當二樓床鋪溫度的調(diào)節(jié)器。在夏天，廁所水分揮發(fā)蒸騰，可以幫助二樓床鋪自然降溫；而到了冬天，廚房就能化身為東北火炕，在做飯的同時還能為炕上的床鋪帶去一絲暖意。

同時，這些幾百元價位的房源還會附贈各種小寵物，為獨在異鄉(xiāng)的打工人提供陪伴——這些房源通常位于一樓，而在這些不見天日的潮濕空間中，極易滋生各種霉菌和小動物，我們熟悉的“鼠鼠”和“老廣”，自然也常出沒其中。

真實的蟑螂圖片就不放了，圖源：B站@沉默耗子

如果你覺得這個百元價位的房源還是太貴，那這里還有一個只需九十月租的I型單間。不過比起房間，它更像是一條狹窄的過道。各類生活設施沿著過道一字排開，櫥柜、洗衣機、廁所、廚房一應俱全，但作為房間主人的租客，就只能睡在過道的沙發(fā)床上。

在評論區(qū)，有許多人吐槽城中村租房中各種讓人眼前一黑的設計。還有人現(xiàn)身說法，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例證城中村的壓抑，及其對人身心健康的不良影響。陰暗的采光、潮濕的地板、逼仄的小巷，已經(jīng)成了他們?nèi)松?jīng)歷中難以擺脫的噩夢。

更有人直言：“每天下班往這屋子里一趟，感覺這輩子都完了。”

在視頻里，中介小伙就是他們的嘴替，一直在細數(shù)城中村租房的“七宗罪”。而面對小伙的頻繁挑刺，房東的回答也很樸實無華：“一分價錢一分貨，幾百塊的房租，你還想要什么自行車？”

房東們手中并非沒有好的房源，只是它們的價格，足以讓大部分人望而卻步。你可以住在精裝的高檔小區(qū)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但全景落地窗灑下的陽光地毯，是用鈔票鋪出來的。

圖源：抖音@南京找房-宋小建

而城中村房源，在租金低廉并處于較好地段的同時，還有著相對寬敞的空間、基本齊全的家電，甚至還有獨立的廚房衛(wèi)生間。如果把這些條件代入普通小區(qū)的合租房里，租金可能至少得翻上一番。

在這般“先抑后揚”下，城中村里的一切問題似乎又都不再是問題。觀眾盡管會在觀看視頻的途中，不斷吐槽伸手不見五指的采光、5級能耗的空調(diào)，以及“廚廁一體”的戶型，但在面對房東報出的低廉租金時，大部分人還是會一改先前的態(tài)度，由衷地感嘆一句：“這配置不錯了，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房?！?

所以，縱使吐槽城中村房源種種不足的聲音不絕于耳，但它的擁躉同樣大有人在——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你可以看到他們積極為城中村房源發(fā)聲。而他們中有許多人，現(xiàn)在就居住于城中村。

無數(shù)外來務工青年扎根于城中村，成為維持大城市機器運轉(zhuǎn)的一枚螺絲。白天，他們可能身著光鮮亮麗的都市精英外衣，坐在寫字樓中辦公，也可能“黃袍加身”，穿行在車水馬龍中扮演山姆·布里吉斯。但到了夜晚，他們變回了在外漂泊的打工人，悄然遁入城中村逼仄的巷道，在陰暗潮濕的出租屋中躺下。

旁人眼中的獵奇景觀，對他們來說只是每天都在經(jīng)歷的生活。

許多人之所以居住在城中村，是因為沒得選。在面對生活的重壓時，比起站在堅硬的地面，他們更愿意待在城中村這塊洼地。在這里，生活的重負才會減輕些許，他們才能大口喘息。

而一部分有得選的人，在經(jīng)過漫長的權(quán)衡后，依舊選擇了住在城中村，即使他們中有一些人早已收入不菲。

圖源：B站@小豹城市探索

對他們來說，不是精裝公寓租不起，而是城中村單間更有性價比。相較于“租金”和“通勤成本”，“居住條件”往往是人們在權(quán)衡利弊時，最容易在“租三角”中妥協(xié)的一環(huán)。許多人僅僅將出租屋視作工作后休息的臨時落腳處，而非真正的“家”。城中村已經(jīng)滿足了“休息”這項最基本的需求，那它較差的居住條件，也就沒那么令人難以忍受了。因此，提高租金以換取更好的居住條件，并非他們所認為的必要選擇。

對一些在異鄉(xiāng)漂泊的外來務工人員而言，或許積累下更多的財富，比居住條件的改善更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因此，即便他們有能力承擔更高的租金，也甘愿選擇遁入城中村，犧牲一定的居住舒適度以換取更多的儲蓄空間，為未來可能的機遇或挑戰(zhàn)做準備。

圖源：B站@小豹城市探索

所以在部分人看來，CBD附近有城中村甚至是一種“優(yōu)勢”，是打工人們的“福氣”。城中村縱使有萬般不好，但它至少也給人們帶來了一種更低成本的選擇。盡管，這種選擇不那么“體面”。但無法忍受的人可以選擇離開，可以忍受的人則能選擇繼續(xù)留下來。

甚至，光是能夠擁有這種“選擇”的機會，對許多人來說就足以令人艷羨。

當然，不管是出于無奈還是自愿，這個“不體面的選擇”，也是打工人們權(quán)衡利弊百般妥協(xié)后，在現(xiàn)狀中所能得出的最優(yōu)解。如果有更好的選擇，誰也不想生活得如此割裂。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租房中介演繹的《富婆房東愛上我》才會成為大家喜聞樂見的流量密碼，“阿姨我不想努力了”的“富婆文學”，才會成為流行于年輕人群體間，流露出些許真心的玩笑話。

白天在大城市中膨脹開的“詩與遠方”，在閃爍著霓虹色彩的夜幕降臨后，也要暫時坍縮回出租屋里的柴米油鹽。

青年們的生活就像是干濕分離的衛(wèi)浴，被出租屋的生銹鐵門攔腰截成兩段。

門外，是干燥清爽的北上廣。

門內(nèi)，是潮濕陰暗的城中村。